凌晨时分,俞露刚下飞机,坐上出租车,她打了一路电话,为此还拒接了好几次妈妈的电话。“我要安抚甲方情绪,解释现在规划实施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,海绵城市要从哪几个方面着手。这么晚,他们也在加班,都不容易。”俞露疲惫地说。
自2005年清华硕士毕业后,俞露即入职深圳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,如今已是副总工程师,也是广东省最年轻的教授级高工之一。14年间,她深度参与深圳的治水攻坚,今年获评2019“十大深圳好青年”称号。
一同获得这一殊荣的,还有付巍巍,他恰好是来自俞露口中的“甲方”之一深圳市水务局。自2009年从华中科技大学硕士毕业后,付巍巍一度担任该局局属单位最年轻的“一把手”。
两位治水人走进公众视野,与今年这一评选首次增设“治水攻坚类”有关。“近几年在市水务局有几个高频词,夜总会夜里总是要开会,午夜狂奔晚上经常要去工地、去现场,早睡早起早上睡,早上起。”评选的终审会上,付巍巍曾笑谈。
今年深圳要全面消除黑臭水体,明年要实现全面剿灭劣V类水体。如果顺利度过治水攻坚决战年,往后能轻松些吗?“不,这只是第一步。我们还有1000多个城中村,城市地下遍布暗涵、暗渠和老旧管网。在深圳,治水就像螺蛳壳里做道场,是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付巍巍认真地说。
2012年,付巍巍在深圳市水政监察支队做基层执法员。当时的大沙河还没有清淤,他和同事有一次下河道取证,一下子陷进去,淤泥到了大腿根。
淤泥沉积为什么这么严重?付巍巍说,一部分是水土流失造成的泥沙自然沉降,一部分是当时有建筑施工工地偷排泥浆。偷排车辆多由油罐车或货柜车改装而成,底部安装大型排泥阀,一车厢泥浆几分钟之内可完全排空,给执法取证带来难度。渣土泥浆偷排到市政雨污管网后,严重的会毁损整段排水系统,水务部门往往要耗费十几万元才能清理残局。
深圳作为人群聚集的高密度城市,各种地下工程和管网错综复杂,也很脆弱,一点点问题就会造成很严重的影响。“深圳多数河流没什么生态基流,很多河道径流靠的是水质净化厂处理过的尾水,环境容量非常小。”付巍巍说。
究其根本,则是城市快速地发展过程中,不断与水争地造成的后果。上世纪90年代,深圳的土地资源慢慢的开始紧缺,不少房子被修建在河道上,造成了大量暗涵的出现。全市河道中暗涵暗渠长度约170公里,约占全市河道总长的17%,大量暗涵暗渠30多年没有清过淤,沦为排污通道。
“暗涵一定要清,管道一定要理,随着城市的发展,还地与水是必然选择,我们都在为之努力。”付巍巍说。
“你家洗衣机排出的废水最后排去了哪,你知道吗?”在卖房子时,很多中介会宣传,洗衣机可以放在阳台,下面正好有一个排水管,节约空间,使用起来更便捷。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,那是一条雨水管,管内的水会通往河道。
“洗衣废水里氨氮、总磷等指标非常高,当上百户人家的洗衣水排进河道,这条河就算废了。”付巍巍说。更严重的问题是,深圳2200万的实际管理人口中有1000万居住在城中村,但深圳1000多个城中村中绝大多数尚未做到雨污分流,还有一些老旧城区中地下管网破损情况严重,管道错接现象时有发生。
“治污不是在河道边设一个净化装置,把河水处理一下,那只是表面功夫。”俞露说,一条河脏了,污染源一定在岸上,污水治理不能就水论水,深圳还需要对整座城市的排水管网做全面梳理和覆盖,这是空间上的治水“全流域”。
还有时间上的“全过程”,从降雨的源头控制到过程传输,再到末端处理。“水的流动性决定了任何环节和要素都不能孤立看待。”俞露说。
事实上,自去年起,深圳市水务局已经着重抓全流域、全要素、一体化治水管水,成立了4大流域下沉督办协调组统筹协调,解决各类重难点问题120多个。今年,深圳将下沉督办协调组扩展为5个。
“5名副局级干部、200余名业务骨干为主力,兵分五路下沉茅洲河、深圳河、观澜河、龙岗河、坪山河五大流域,开展综合协调、技术指导、督查督办等,将推动实现对各流域厂、网、河、站、池、泥等设施的统一管理和调度。”付巍巍表示。
在深圳的东部,生态环境资源保存极为完好的坝光片区,一场“在保护中求发展,在发展中促保护”的建设正在进行中。俞露是这项工程的见证者与参与者。
“对标全球的滨海生态科学小城,这里将建设成深圳国际生物谷。”俞露说,31.9平方公里的坝光片区,拥有13条河流,需要保持超过70%的面积为山、海、林、湖的自然原貌,区域内生长着百余棵银杏古树,还濒临一片海洋保护区。“该怎样建设才能尽可能降低对环境的影响?”
生态成为取胜之道。“我们提议污水处理厂出水不能直接排入海域,必须经过湿地的净化,逐步提升排海水质。”同时片区的所有雨水排放都遵循水弹性城市的建设模式,保障径流污染得到充分的削减。
俞露说,这样既能够大大减少对滨海区域的污染,同时可提高整个流域的水资源利用率。事实上,深圳在2016年成为了国家第二批水弹性城市试点城市之一,坝光等24个区域被深圳纳入建设重点区域,近3年,全市新增水弹性城市面积105平方公里,是之前历年建设总量的7倍。
“规划并不是纸上画画、墙上挂挂,更要接地气。”俞露认为,海绵城市的建设模式、技术和参数,需要因地制宜,“土壤不一样,水质不一样,植被不一样,我们要用数据说话”。
为让数据说线年,俞露参与坪地国际低碳城规划,“在解决项目附近流域基本水质的问题后,发现这个区域很适合做水弹性城市的示范基地。”经过反复论证、实地调研等准备工作,今年“国际低碳城低影响开发综合示范基地”一期终于建成,并且实验研发平台也将在年内完成建设。“过程很波折,但实验室很有意义,将来可以系统性地采集长效数据,不再完全依赖国外对海绵城市的研究”。
“我的目标是跑遍100座城市!”工作原因,俞露是一个出差达人。为了能在长时间加班时有充沛的体力和精力,她的箱子里常年备着运动服和跑鞋。而在深圳,她跑过的路程更是让人惊叹。
2007年,俞露主持划定了深圳第一版的城市“蓝线”即整座城市江河、湖泊、水库、渠和湿地等地表水体保护和控制的地域界线。为此,她带着团队走遍深圳300余条河流,梳理每一条支流。而今年,最新一版的蓝线优化方案也即将完成。
“很多城市的蓝线以河道为边界,水面即蓝线。但我们大家都认为滨水区域也要被保护起来。”俞露说,深圳的很多河流其实被锁死在了硬质的河道里,河流应该遵循泥沙的冲击和潮汐的作用,有它自己的生命律动。所以尽管沿河还存在大量的建筑物,但仍要逐步推进河流周边的用地释放。
同为治水人,付巍巍有着和俞露一样的看法。他拿起纸和笔,勾勒出一幅河流与周边区域的草图,在河水周围,一个新的名词被提及“碧道”。
“碧一江春水,道两岸风华,这是我们建设碧道的愿景。”付巍巍说,碧道建设是省委、省政府作出的重大部署,旨在以水为魂,统筹山水林田湖草各种生态要素,兼顾生态、安全、文化、景观、经济等功能,通过系统思维共建共治,优化生态、生产、生活空间格局,打造“清水绿岸、鱼翔浅底、水草丰美、白鹭成群”的生态廊道。
根据规划,2022年,深圳将完成500公里碧道建设,未来,深圳各区还将启动“万里碧道”建设。付巍巍说:“相信碧道的建成,将实现还水于民,吸引人们观水、亲水、嬉水。”俞露的畅想也与之相和:“水带来城市的生命,希望孩子能够最终靠亲水,去认识令人惊叹的生命,人与水、城市与水,互相交融。”
采访接近尾声,谈到在治水过程中最有获得感的事情,付巍巍从工作所承受的压力中稍稍解放了些,略带笑意地说:“我们局里的赛艇队就是我组织起来的,就在之前满是淤泥的大沙河训练,如今那里碧波荡漾,游人如织,水质可好了。”